作者: 苏唐 顿河
喜欢这个产业,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;不喜欢这个产业,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。
我们不贩卖焦虑,但现在的医药产业环境,确实给他们平添了焦虑。
我们采访了8位一线医药代表,有的是对未来信心满满的90后新生代,有的是正在经历痛苦思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的中生代,还有从业超过10年,曾经在MNC晋升到管理岗然后又回归药代,个人能力强但搞不好上下级关系的资深“老炮”,还有一些看似“碌碌无为”,随波逐步,把药代当工作,养家糊口的医药人。我们从中选择了三位,将他们的故事将给你听。
医药代表是中国医药产业的底座和基石,3000亿医药制造业总利润中,超过80%,是几百万医药代表的工作成绩。
虽然这个医药代表这个职位,大家都明白,是药企和医生之间不可或缺的桥梁和纽带,都知道“专业化”是必须和必然的未来状态,但从现状到未来的转变过程中,那些已经被现状磨平了棱角的正在以此为业的人们该怎么办,是每个医药人都得想一想的问题。
我们想说,时代向前,我辈向上!喜欢这个产业,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;不喜欢这个产业,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。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这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。
故事一:被裁,最核心还是不出业绩。
姓名:杨凡(化名)
年龄:90后
从业年限:5年
所在公司:本土制药工业头部
疾病领域:疼痛、代谢
杨凡很配合我们的访谈,他觉得匿名采访,能真正可以敞开了谈。确实谈了很多。
他说裁员这件事情,跟同行的朋友聊过很多,大家也有心理预期。这些同行一部分有明确的职业规划,说白了就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现在的事情,接下来会怎么办。他是这类人中的一员,2018年,他又重新上学了,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,让学历进阶,目标是毕业后进高校当辅导员,“高校单纯点,医药行业灰色地带太多了”。
另一部分其实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,有的甚至也不会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。随波逐流,得过且过。“我真的挺担心这部分人的,岁数大了,学历也不高,若是裁员,他们受到的冲击最大”。
杨凡说裁员这件事情,在每个行业都稀松平常,医药行业不止是现在多,过去也有,最核心还是个人业绩,当然,在集采的影响下,这种因业绩不达标而产生的裁员,会更多一些。
他目前所在的公司,是行业头部,接触的同行也大多来自行业头部。他说本土制药的行业头部公司,因为整体状况还算可以,所以不大会直接强制性裁员,若是直接裁员,会有合规和其他的问题。更多情况是让代表转岗,然后缩减负责的市场或者医院,再提升业绩考核指标,让人看不到希望后,主动离开。其实,这等于是变相裁员了。
不过他还好,所负责的主要产品还没有纳入集采。他自己私下想过:“为什么竞品都进了集采,而我的没有,公司是不是做了点什么?”
公司确实做了事情,不过是远在集采开始之前。他所负责的这个药品,是防创结合,把原研药改了结构,按照新药获批。因此市场上没跟进者,算是独家。“歪打正着吧,立项的时候,肯定不会想到10年后会有集采这件事情。”
不过他也担心。因为他负责的竞品,几乎都进了集采,而这些产品作用机理和适应证完全一样,但是价格却差了几倍。接下来医保局会不会针对这样情况,专门出一项规定,不再根据通用名开具处方,而是根据说明书上的适应证。从目前集采执行层面来看,他的担心有现实基础。
现在他看到的裁员,也大多是因为集采。“没费用了,自然就没有人‘跑’了”。不过也有特例,同样是行业头部,销售模式分外独特的那家公司,有个产品进了集采,价格降低了4倍,仍然有人在跟医生接触,兑费用。他觉得这可能跟销售模式相关,当代表负责的产品多,地域广时,可腾挪的空间就大。
杨凡给自己的规划是3年后离开医药产业,倒不是觉得这个产业怎么样,而是觉得现在本土药企的机制和体制,让他不适应,想了半天,他总结说是“企业文化有问题”。他觉得公司老板主攻上层关系,高屋建瓴给公司铺路,这个理所应当,但是也需要关心底层员工的培养和疾苦。不过他觉得短时间内,这种状况改变不了,本土药企的商业模式就是人海战术,垫资,没有技术含量,市场部像摆设。他也反思过,本土药企从MNC高薪挖来了市场精英,为什么起不到作用。最终他的答案是产品不行,没有创新药,市场部没有用武之地。
业绩不行,工资自然不高。杨凡说自己的薪资水平在同事里中等,万元左右。但是身边也有部分人,每个月只有5000左右。校招的新手更少,3000左右。这与外资药企存在巨大的差异。低薪资带来的流动率也很高,他所在的团队,三年基本已经换血一遍。每年校招超过1000人,留下300个,已经算上不错的年份了。
做了5年医药代表,他感受到,这个职业现在乃至很久的将来,都会是医生与药企对接的桥梁,不管是正常诉求还是非正常诉求,都需要这个职位的人去传递。尽管自己已经想好了离开,但是还是希望这个产业越来越好。
故事二: 裁员并不让人特别畏惧
姓名:小武(化名)
年龄:90后
从业年限:5年
所在公司:MNC
疾病领域:肿瘤
小武的声音听起来比他实际年龄成熟持重的多,在从业五年的他看来,这个行业并不比别的行业更特殊。
升职加薪、跳槽换工作、规划好自己的职业路线远比关注裁员来的实在和重要,“我并没有特别想过裁员的问题”。
裁员并没有什么不光彩,有些东西你无法左右。集采也好、战略调整也好或者就是产品线寿命到了,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归根结底是公司不想再投入更多,精简人员减少成本。既然结果如此,不如抛开那些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,做好你可以做的,这是小武在职业规划逻辑上的支撑。
正因如此,他甚至会选择比裁员更先一步。去年年底小武主动选择离开了之前的公司,来到现在这家日系企业,“同样做肿瘤领域”。薪水和职位并没有比上一家公司更高,选择跳槽的原因就是未来更好地发展机会。“收入、职位,当然是有吸引力的选项,但你要想清楚要的是什么。”
之前公司负责的产品传出将要被集采,虽然一切没有最终落实,但小武觉得是时候换个位置了。很多同事劝他还没到那一步不如再等等,就算真的等到要裁员,拿了赔偿再走也不迟。小武并不这么想,“如果(新工作)对个人发展更有利,远比待在一个地方等赔偿来的更好。”
先人一步的结果让小武看起来没那么焦虑。而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做类似的选择。
最开始小武做普药入行,后来几番考虑他决心转到特药上,去MNC做肿瘤产品。过程自然谈不上不容易。进入一块新的领域从前的经验都不算优势 ,“在收入各方面都不好。”好在尴尬的转型期已过,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让小武面对裁员显得更有底气。如今的形势下“做普药可能困难可能要更大一些。”
“我身边的人谈起裁员也没有特别悲观,对裁员也不是特别畏惧。”
当然年龄也是优势。“30岁的人可能会更加谨慎把,负责的区域、产品、自身的发展规划,顾虑也会更多。”小武离的还远,不过他也有别考虑。做代表“能力当然重要,但也需要运气。你的区域、产品、市场、你的老板等等。”他的职业目标是跨国药企的市场部。
至于已经到来的备案制,集采这些话题小武看的很淡。
“也没有必要特别说些传递医疗信息冠冕堂皇的话,这份工作说白了还是份销售的工作,有很多现实的东西在里面,有很多指标。就算以后不让背指标了也会有其他的目标,另类的指标,不考核结果也会考核过程。真的不背指标就等于收入减少,收入降下来进这个行业的人一定减少。”
站在一个医药代表的角度看,小武也会觉得有些担心和想法的地方,但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。而且换个角度,这些行业的大潮也不是不能理解,“毕竟药不是一般的商品”。
故事三:我就想问,医药代表能不能做一辈子?
姓名:保哥
年龄:80后
从业年限:13年
所在公司:国内企业、MNC
疾病领域:肿瘤
保哥07年毕业就做了代表。“换过五六家公司了吧,最长一家呆了七年。”
跟保哥的聊天里“被离职”屡屡被提及,不稳定像是医药代表这份职业的一个注解。在他看来裁员远不最差的结果。
保哥最近的一次离开发生在去年年底,一个跨国大厂。
作为有资历的医药代表,保哥找工作多少有些谈薪酬和挑选产品的“资格”,所以他选了一个MNC为产品新适应证上市专门组建的医药代表团队。加入公司前,保哥判断新适应证获批后会有不错的前景。之后的事情便简单的多,近一年的上市前准备工作对侵染行业多年的保哥而言驾轻就熟。
但谁曾想产品新适应证未能如期获批,时间一拖再拖。半年不到公司开始行动了。“这种情况下无论国内企业还是外企,让你转岗都是第一选择。”毕竟裁员公司要负担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。
经历过几次的人都知道,转岗大同小异。先被调到特意安排的岗位上,“根本没法养活一个人” 。随后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压力,各种揶揄,目的就是“让你觉得别扭,适应不了自己走。”
就算没被自生自灭打倒,面对“死活不走”的员工企业还会祭出“PIP行为绩效改革”的大旗。“能力无法匹配现在的岗位,企业就可以要求你离职。”
早知道这些的保哥一批人悉数选择了离开。据说今年获批的新适应证被产品原有的医药代表团队接了手。
保哥不是没有升职的机会。几年前他曾被一家外企提拔去做区域市场经理,跳出了一线的圈子。但或许是“个人性格的原因,没那么有魄力、领导力”保哥这个领导做的并不开心。
“我更享受挑自己看中的产品,跟着一个产品一个团队一起成长。”结果就是保哥又回来做医药代表了。
不过35岁像个坎。年纪一过,经历过多次调整的保哥心里也有动摇。“最初我也觉得可以一辈子做代表,但现在开始怀疑这个了。”
做一线很容易受到企业战略、架构调整的影响,对资历深的医药代表更是如此。就算是业绩不错,干得久了工资拿的比别人高又有自己的风格和思路,每次换领导或是市场环境一不好,公司优化成本很容易被首先“清洗掉”。
“我有时也会去想,到了这个年纪了一直在一线做下去是否现实。公司能不能容忍我们这样的角色在存在下去?”没人给出答案。
时间并没有等谁找到答案的意思,又一次的离开似乎也到了眼前,“现在的领导最近已经找我了,说是客户关系不好。”或许是理亏,领导不同意用邮件的方式沟通,而靠着不错的业绩保哥也撑过了领导的谈话。“我现在的打算是据理力争,要不就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,哪怕争个鱼死网破。等最后真做不下去了,就出去自己做项目,不给人家打工了。”
干了多年代表,有一点变化让保哥有点越来越看不懂了。他说现在外企普遍更想要一个执行力强的一线,最好是没想法无脑地执行,有想法反倒吃不开。“市场、培训、法务合规,说是销售的支持部门,现在都一点点变成管理部门了,层层审批告诉你这件事能干不能干。代表还能代表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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