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 老薛
十年前的一天，公司采购部的刘哥静悄悄地在质检室帮忙洗了一天的培养皿烧杯。
十年后的我，静悄悄地躲在关了灯的车间，待了一上午。
同样的问题，临近国庆小长假，供应商来催款了。作为当时的联络人，我非常了解刘哥彼时的心境。无奈、尴尬、理亏、害怕、羞辱……就像在外找小三时，被练摔跤的岳父带着四个练散打的小舅子堵在了宾馆里，而围观者里有你的初恋、你的暗恋、你的同学、你的研究生导师、你的领导、你的下属、还有老家村里的大嗓门。
好在整个采购过程我没收任何好处，尽管供应商一再表示，“茶水费是这行的规矩，都这样。”但胆小如鼠的我还是怕茶水变浑水，喝茶水成了趟浑水。
事实证明我这做法是正确的，见过收了回扣后被迫成了救火队员的人。但做得对丝毫不影响我心中的愧疚感，一方面是供应商陪着笑脸来公司嘘寒问暖，一方面是老板那边自带达泊西汀的延迟感。
作为一个油腻的中年人，当老板正好被供应商堵在办公室催款时，我们当然要能正确领悟领导的语气。
比如老板说“我先试试效果”，预计打款时间一年后；
比如老板说“稍微等我缓一下”，预计打款时间一年左右；
比如老板说“别急，很快”，预计打款时间半年左右；
比如老板说“发票给我们开了吗？”，预计打款时间不少于三个月；
比如老板说“那就这样吧，我安排一下。”预计打款时间不少于两个月；
比如老板说“行，马上打款”，恭喜您，预计打款时间在一个月内。
那什么话术意味着真正马上打款？
不知道，因为我也没遇到过。
一般来催款的，也就是找到我这一步或者更上一层的领导那里，毕竟老板的电话未必能接通。我曾经很理解供应商的难处，先放货后收款的风险性，极有可能会暴雷。但领导告诉我，“我们的钱在外面你以为就容易要回来吗？医院回款更慢。又不是欠你个人的钱，你急啥？”
那一刻，我像极了收了回扣帮催款的内鬼。这种罪恶感一旦形成，就会不经意地有代入感。每每遇到催款的电话响起，内心深处就两个小人打架，一个说“赶紧催老板结账！”，一个说“你是不是收回扣了，怎么老是帮着供应商要钱？”
后来，一遇到催款人，我都静悄悄地躲进没人在的车间。给对方发微信，“实在不好意思，我在药监局这边有个会。晚些回您消息。”一边把催款的聊天记录发给老板。实在不行，就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。以至于有的供应商认定我的主要工作就是：前期联系各类产品销售，后期去药监局躲债。
晚打款的好处，当然是有的。就和你装修完总要留笔尾款，以防那帮搞装修的撒丫子闪人一样。并不是每个供应商都能做到规规矩矩，就像知道你急用，然后发个临近效期试剂这种事，都属于常规操作。不卡着尾款，可能就只能认倒霉。也遇到过拖到最后，对方公司已经不在乎了。这时候，突然给对方把尾款结了。他们甚至会有种喜从天降的愉悦感，“太幸福了，你们刘总真仗义，场面人！下次还一起合作！”那一刻，我有种化身PUA情感渣男，在线锤人的错觉。
晚打款的亏也吃过，工程设备故意给留个尾巴，反正你不打款，我就一直忙着没空过来。拖到最后，钱一分没少出，甚至因为中间自己找第三方公司来更换耗材，导致停产，正常的工作进度也受到了影响。有的则是直接不做售后，任你千呼万唤就是出不来，也不催款。到最后你要自己反思，是不是又有尾款没结清，所以人家不来。
回款要不回去，搞不好还要有变身股东的风险。“要不你们债权转股权吧，有钱一起赚嘛。”领导笑眯眯地望着那个离职后还来公司催账的业务员。当然，对方肯定没权利把债权变股权。我也能想象到自己员工离职后还给医院打电话催款的样子，“主任，啥时候有空啊，我这几张月饼券、螃蟹券给您送过去。回款的事，您多费心。”
三角债这种事，很多时候被媒体津津乐道，好像企业都和傻子一样不懂得变通。但问题是哪有那么多三角的？多数情况都是一对一的，只能自己想办法。
大多数和你说“有钱一起赚”的都是有意无意的骗子，就像小区物业还要和我谈“有钱一起赚”一样，好像打算把居民区强拆了改药企B级洁净区似的。上学时羡慕别人会说的场面话，经过催款的磨炼，都变成了垃圾话术。态度诚恳，口吐莲花，就是不正面回应何时回款，那一刻你会有种和哲学老师打交道的错觉。尽管心里NMP，脸上还得笑嘻嘻，你糟蹋了我的钱，还特么要侮辱我的精神。非常符合我们刘总名言，“销售靠提高品质，回款靠丧失尊严。”
在我的供应商连环电话下，我也不得已去催领导。领导眉头紧皱，“你就说公司暂时没钱，说我的工资都俩月没发了。”我面露难色，“领导，我这演技，怕撒谎被识破啊！”还是老板识人，“也对，你这样让他撒谎，他心里过意不去。我来帮你，财务小马你过来一下！从这个月开始，延迟发放他两月工资！”
“不用了，不用了，刘总您放心，不就是一句话术嘛，我会我会！”此刻，我想自己已经学会了撒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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